人間至味在荒陬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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時值九月,草色已見黃萎,從工地四下望去,盡是戈壁灘,灰黃的一片,間生些駱駝刺與芨芨草。天是高遠的藍,云卻少,太陽時而明晃晃地照著,曬得地皮發燙,但大多時候確是藏在烏云后面的,人們只能穿著加絨的衣服活動,山風過處,竟覺有些料峭。 我們住在離武威城六十五公里了,離山很近的地方,橙墻紅頂,一排排立在荒灘上,遠看倒像是一群停歇的鶴。工程吃緊,眾人連軸轉了旬日,臉上都帶了倦色。這日恰逢休息,吳姐網購的菜葉也恰好送達,她便倡議包東北大飯包吃。她是性子爽利的,說干就干,當即點了人馬,分派任務。 這邊吳姐先是蒸飯,待米飯蒸得軟和一些;又將土豆、茄子洗凈上鍋,蒸得爛熟。那邊小盧挽了袖子,在洗手池前仔細洗菜,小蔥、香菜、青椒,挨個過水,洗得水靈靈的。我自己則將蒸熟的土豆茄子取出放涼,在盆中細細碾作泥狀。吳姐“一波未平一波又起”,另起油鍋,炒起了雞蛋醬,用的是黃豆醬,慢火細炒,方出真香。不一時,盆中便盛了細膩綿軟的土豆茄子泥,冒著淡淡的熱氣;雞蛋醬則漸漸變得黏稠誘人,金黃奪目,將這些混合后,大包飯的“內餡”便也頗具雛形。 食材一一備齊,擺在拼起的長桌上,竟也琳瑯滿目。大白菜葉子翠綠欲滴,洗凈了水珠還在上面滾動,映著燈光,好似翡翠一般;香菜小蔥切成碎末,青翠可愛;青椒切作細圈,碧玉似的。最出人意料的是小盧變戲法似的掏出蟹棒、辣條、干脆面等物,眾人皆笑,說這是要辦雜貨攤么?小盧眉毛一揚,道:“你們不懂,這是現代派飯包,包管好吃!”她說話時眼睛亮亮的,頗有得色。 于是各人便動手包制。取一片肥大的白菜葉,攤在掌心,先鋪上拌好的“內餡”,再撒香菜蔥花,依個人口味再加蟹棒絲、辣條段、碎干脆面。手法各異:有粗放型的,堆得小山也似,險些包它不住;有精細型的,每樣配料略點少許,講究個滋味均衡。小陳包得太過飽滿,菜葉不堪重負,餡時不時從洞中滲出,急得他忙用嘴去接。眾人大笑,小盧笑得最響,聲音在宿舍內撞擊,傳出老遠。 我包得小心,因我不愛吃蔥,便得了吳姐的特別制作:米飯、土豆泥、茄子泥各一勺,點綴少許香菜,最后又硬塞進去了一根小臘腸。將菜葉左右一折,底部向上翻轉,做成一個飽滿的包袱狀。捧在手中,沉甸甸的,菜葉的清涼透過掌心,內里卻是溫熱的。 一口咬下去,先是白菜的脆嫩清甜,接著是米飯的軟糯溫熱,雞蛋醬的咸香倏然綻開,土豆泥的綿密、茄子的醇厚依次涌現,間或有臘腸的鮮甜、辣條的刺激、干脆面的酥脆,各種滋味在口中交織碰撞,卻又和諧共處。果然堪稱“仙品”!吃得急了,少許米飯順著菜葉滾出來,也顧不得許多,只管大嚼。抬頭看眾人,無一不是狼吞虎咽之狀,連最講究吃相的老李,也吃得滿手滿臉,兀自不覺。 窗外是祁連山的連綿峰巒,頂著白霧,在夕陽下泛著金光。戈壁灘上吹來的風已經帶了些涼意,從門縫中鉆進來,拂過我們汗津津的額頭。宿舍里卻暖意融融,彌漫著飯菜的香氣和眾人的說笑聲。 吳姐是最后吃到的,她邊包邊道:“這是特意從酒泉項目東北奶奶那學到的手藝,不過奶奶包的時候沒這些花哨東西,就是最簡單的醬和菜。”她說這話時,手上的動作慢了下來,眼神有些飄遠,像是看到了千里之外的黃土高原。 夕陽漸沉,戈壁灘上泛起紫紅色的霞光。我們吃飽了,一個個靠在椅背上,摸著圓滾滾的肚子,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閑話。飯包的余香還在空氣中浮動,混合著戈壁灘特有的干燥氣息。 在這荒蕪之地,遠離都市繁華,我們卻因這一餐簡單的飯包,獲得了難得的慰藉。人間至味,往往不在珍饈玉饌,而在于這般眾人合力、其樂融融的制作與分享之中。食物滋潤的不僅是腸胃,更是人心。 天光漸暗,祁連山的輪廓模糊起來,最后融進暮色里。 這一夜,祁連山靜默,戈壁灘沉睡,而我們這群異鄉人,在荒蕪之中,擁有了獨屬于自己的快樂。那快樂很簡單,不過是一片菜葉,一碗米飯,一勺醬,卻包進了人間至味,包進了天地溫暖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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